冥月十宫

邪恶的雷文制造机

乐中悲(郭尹)

*文中所提《柳毅传》实乃安史之乱结束后所做,今杜撰年代,用于文中,忘看官海涵。

杏子林附近的水路只一条窄的,平日里由江陵向龙首山去的货船都是要绕行的,偶尔有小船径行,却也是有弟子往返于龙首山市集和轩辕台之间。

因而到了夏天,丐帮宾客纷至沓来,事务逐渐增多之时,杏子林就尤为恬然安逸——正主是常在的,江陵到君山也不过一天半的水路,尹少爷在杏子林待得腻了,就到江陵,个把月便再回来养神,帮中弟子纵然艳羡这块僻静的宝地,却也没法觉得尹放少爷占了这块杏子林有何不妥。

四月末尾,蒋方文着人把新酿的青梅酒送到杏子林,尹小荷带着一众家丁接了满船的青梅酒,不免难为情:“你还是同蒋伯伯说一声,二哥和我都不好这个,下次不必送这么多来。”

“蒋长老自然知道少爷不喜饮酒,但说今年酒酿得多,让少爷把这杏子林腾出来些地方放酒……还说这回新烹的‘三笑解愁汤’甚是美味,只可惜材料难选,等他抓了新鲜大鱼,定要我趁热给少爷送来。”

“蒋伯伯对二哥最是费心,让詹师兄趁热送来却是免了,我们俩择日登门拜访就是。”尹小荷着家丁抬了酒回去,那从龙首山来的詹素师兄也折路回了琉璃岛。

巧逢正主也在君山总舵养着,见了尹小荷,怠倦的神色里也透出几分光亮来:“是师兄?”

“是詹师兄从龙首山送酒过来,蒋伯伯还说等抓了大鱼要给二哥做好吃的。”

“原以为父亲一去,你我能有些长进,这么一看在蒋伯伯眼里,还是小孩子。”尹放的神色便又暗淡了回去,小荷一时也无话,却听窗前门外一声笑:“谁说师弟和小荷妹子还是小孩子?”

来人便是门关也拦不住了,好在是杏子林的常客,屋里的兄妹也不惊奇,只起身作揖,尹放咂舌半晌,终于开口:“见过帮主。”

那不请自来的却一脸坦然,风尘仆仆地站在两人面前,朗声道:

“可不许叫我帮主,你我二人不是约好了,便是在帮里兄弟面前,也要称作是师兄弟的。”

郭岩这番慷慨陈词,竟也没让尹放脸上好看一些,小荷竟也惊得说不出话,只小声问道:“师兄要来杏子林,怎么也不说一声的?”

“君山就这么大,哪还要人通风报信,我刚从江陵回来——瞧你不在分舵,便又来这找你了。刚才上了岸,瞧见小荷妹子着人抬东西回来,我便跟过来了。”

小荷也笑:“巧了,蒋伯伯刚送酒过来。”

“蒋长老动作到快,原是想先和师弟知会一声的……毕竟货物不少,还要师弟费心打点。”

“打点货物都是小事,师兄尽可放心。”尹放也没心思听师兄客套,方打断了他,又沉吟半晌,问道: “师兄从枫华谷走了一遭,可有父亲什么消息吗?”

郭岩脸上笑意便僵住了,只摇头:“不曾,沈师弟的下落也不曾……”

“无妨,师兄既然平安回来了,我便再去找。”尹放无心责备,拱了手便要送客,却见郭岩欲言又止,便问:“师兄可还有什么吩咐?”

“吩咐……吩咐却称不上,该说是师兄有事相求。”郭岩眸中神色凝重,却是难抑的狂喜——

 

尹放愣了好一会儿,才僵笑出来,拱手道:“这等好事,师弟当仁不让。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?”

“不急,自是要准备一阵的,整个总舵数你这块风水宝地最景致,只是师弟可别埋怨师兄占了地方。”郭岩笑道。

尹放脸上的笑渐也挂不住了,一旁小荷见状,也跟着笑道:“难怪蒋伯伯遣人送了好些青梅酒,届时宾客都有口福了……”

 

一开始准备,就只能如火如荼了。先是马长老要搭戏台,便有一干船载着木材和绸缎过来,马长老是行家,绸缎也是准备了上好的,用林长老的话说,就是七秀山庄也找不到这样上等的料子。

——只是这么好的料子,到底是给那七秀山庄的准备的罢?在君山放得久了,该是放不住了,正主等料子烂了也不会用得上,才把这么一块宝贝给了师兄。

尹放自然只在心里嗟叹。须知枫华谷之战后一晃四年,他再怎么心直口快,没了老帮主的照应,也沉稳了许多。此时此刻,也不该揭了传功龙头的旧伤疤,遂默默清点了货物。

再就是桌椅板凳和碗筷,林长老着人送了百来号人的桌凳,碗筷,足用了三天才陆续送达,这等用具的材质也是上佳,单说筷子,就是总舵旁那棵百余年的桃木所制,又镶了金纹了蓝色花边儿,极为体面。

然后是蒋方文,宾客的饭食酒菜都由蒋方文一手负责,尹放方才知道昨晚詹素送来的不过是头一遭,接连几天,杏子林旁的窄小的水路上,便有一条接着一条的小船载着酒水,茶叶,坚果,喜糖,柴米油盐,等等,直往他家里开来。

尹放漠然地看着家丁把东西运进粮仓,杏子林不过方寸之地,眼看要被络绎不绝填过来的东西装满了,而这样大喜的事情,竟是……

于是又是倒抽一口气,这口气便被闷在了胸口似的,怎么也出不去。

“哥,过来试试?”小荷看着也是喜眯眯的,正拿着件喜服迎他进屋。尹放一脸漠然地看着她:“我也须穿得那样喜庆?”

“总也得接点地气,你这身太素了,不合适,是吧?”小荷把衣服往他面前递。

尹放拖着步子往屋里走,一阵凉风吹开了窗。

“他……让你做这事?”

“是我自己揽的——你那好师兄最糊涂了,种种事情都吩咐过了,却忘了找裁缝。”小荷长叹了口气,直把衣服撑起来走到尹放身后。

“那可真是够糊涂的呵。”尹放只好伸手穿上,甫穿上一截袖子,就觉宽袍广袖的衣服沉得难受,小荷帮他穿好,一边也感慨:“是啊,怎么就这样糊涂?忘了找裁缝也就罢了……怎么还……”

尹放僵在原地,只听小荷埋怨着,嗓音也越发哽咽了起来:“怎么还忘了……忘了给个身段的?他这样准备,总得先……先知道那姑娘的身段,不然日子到了,没有漂亮衣服怎么成的?”

“是呵,那肯定是不成的。”尹放愣在原地说不出话,只觉得坠进泥地里一样重,想来这不能怪小荷挑的衣料太厚实了。他如被雷击,飞快脱下了身上的喜服,转身去拍了拍小荷肩膀:“这人粗枝大叶的,太麻烦你了。”

小荷正拿手背抹着眼睛,鼻尖直发红:“可不是嘛!便只能先做了你的,还有你师兄的……你瞧他,他这样粗心……”断断续续,哽噎不停。

尹放便去安抚小荷的背,动作轻而僵硬,一时更说不出什么来。

“他这样粗心,我这当裁缝的,可……怎么……办……”

泣不成声。

 

马长老索性带着戏班子来勤练,王剑师妹是半个梨园弟子,便在台上跟马长老搭戏。每至傍晚,杏子林有了几分凉意,马长老就带着王剑师妹登台亮相,开嗓练习。

唱的内容是《柳毅传》,须知马长老虽然是个练家子,风流形状还是有的,柳毅的扮相,更是又风流,又磊落。

王剑师妹的龙女,更是别有一番风情,又标志,又利落。

这个故事也是好的,柳毅落第,在河岸碰到了放羊的龙女,再千里奔波,帮这龙女送信给龙王。龙王得信,衔怒吞下女婿为爱女出气,后深感柳毅慷慨磊落,欲将女儿嫁予。却不想龙王态度骄横,柳毅断然拒绝了婚事。好在龙女一往情深,到底化作美妇,嫁与柳毅。

天黑了一半,王剑师妹也开了嗓:

“你只道,为儿攀得好门庭, 
这诉不尽的苦楚怎知情? 
冤难伸,恨难平, 
写一封,血书和泪寄双亲!”

马长老的书生更是英雄气概:

“休道是洞庭浩瀚波万丈, 
休道是孽龙凶残逞疯狂。 
劝公主,莫悲伤, 
我为你立即传书到故乡。  ”

尹放倚坐在床,到底也没置身事外,小荷亲手缝制的喜服还在枕头旁,乱七八糟地摊将着,红得他眼睛发疼。货物陆陆续续齐了,他这几日也收拾得全身发软。

马长老贡献了珍宝制戏台,蒋长老打起精神只等着为宾客备菜,林长老拟了请帖,只等吉日定下,散给各路兄弟——这样一般费时劳力的折腾,到底是有了成效,杏子林放眼望去已是一片喜气洋洋,好不热闹。

然而收拾过后,也不见正主来验收——

正主怕是和柳毅一样,正踏在寻访龙王的路上罢?他是不是已经踏进了洞庭府,带着龙女赶回君山了?那一坛留给他的桃花酒,是已经进了肚,还是安然地被他带在身上呢?

尹放像被一把利刃凛然刺入,蓦地一声呜咽没能忍住,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负伤的心灵,趴在床上哭得双肩颤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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